（四十五）

　　在坐完「玩具总动员」主题的过山车之后，中年人形态的林枫和林薇在人头攒动的「美国小镇大街」里排着队买火鸡腿。

　　林薇很是兴奋，拿着手机里看着迪士尼乐园的APP，然后拍着林枫的胳膊说：「爸爸爸爸……还有十五分钟白雪公主就要到这里来了……」

　　林枫这也是第一次来迪士尼乐园。这些卡通人物形象，对于林薇是童年记忆，对他来说就只是道听途说的事物，不过他还是微笑地在一旁点头。

　　见完白雪公主，两个人又去看了迪士尼城堡。「城堡」很是小巧，不过制作的还是很精致。

　　玩了一圈，两个人在乐园内把项目都尽情玩了个遍。林枫本来还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看林薇如此开心，他也跟着投入了进去。

　　不知不觉，时间也到了下午。父女二人也从迪士尼城堡里出来，然后做着车回到了市内，来到了一家寂静的餐厅面前等待着入座。

　　「谢谢你。」林薇突然踮起脚亲了林枫一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一直想要爸爸陪我去迪士尼的……」

　　「嗯，薇薇你能开心就好，以后想来了我们随时再过来。」林枫摸了摸少女的脸，然后神色有些萧瑟地说道，「要是妈妈也在就好了。上一次，我们一家人一起出游的时候，你才五岁多呢。」

　　「没事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林薇安慰道。

　　「以后……这两个字我以前总是挂在嘴上。我以后不会再说以后了，从现在开始……」

　　少女脸上笑开了花。「好啦，别说那么多沉重的话啦，我们先吃饭吧。」

　　二人入座，餐厅是一家法国人开的，林枫以前来H港办事的时候曾经和客户来过，对这里印象深刻。再度来后，餐点依旧和往日一样惊艳。

　　吃饱喝足，林薇用餐刀轻轻拨弄着餐盘内剩下的一些蔬菜。

　　「爸爸，对不起。」

　　「嗯？」林枫抬起头，有些困惑。

　　林薇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和爸爸道歉。那个时候，在妈妈葬礼的那天，我说的话真的太过分了……对不起，说了那些话。」

　　听到这话后男人脸上一片怅然……他想起了那时候的心情，眼神一下变得萧索了起来。

　　「不……你当时说的是对的。」林枫握着拳，「我，是我一直疏忽了你和你妈妈，还自说自话的说是为了你们好，你对我感到不满是应当的。」

　　「不是这样的，我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林薇默默说道，「这段时间，我和周晴相处。我开始渐渐感觉到了。在周家这种家族内生存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她还那么小，就已经需要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她还是嫡系的长女，而爸爸你的身份恐怕……」

　　林枫沉默不语。

　　「那一日周家祭祖的时候。周午他在餐桌上吹嘘了半天他在公司里如何打压你，如何玩弄你。我从那之后就应该更加理解你的。可是，因为之后我没有能力对抗周晴……我非但没有体谅你的难处，还把落在自己的遭遇怪罪到了你身上，结果心中渐渐只剩下怨恨，忘记了你也有你自己的难处……」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林枫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孩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去保护你，是我的失职。」

　　「我现在不是个孩子了。我们的关系也不再是单纯的父女了。我们现在要为彼此分担烦恼才行，你说是不是呀？」

　　林枫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啦，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我们就别老是纠结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了。」林薇脸上重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爸爸，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玩呀？」

　　*** ***

　　夜晚的项目是去太平山顶。

　　做着缆车上楼，随着高度的提升，人浮在了城市的楼层之上。大厦在夜晚装点上了华丽的灯光，像是一颗颗拔地而起的圣诞树。在高处看，地上的光景已经辨识不清，街面仿佛一道道金色的虚影。而这些光影折射到了流动在城市之中的海面上。

　　林枫拉着林薇的手，在密集的人群之中走动着。想要去最顶处的观景台，还需要坐楼梯穿过一个商场。

　　两个人正做着扶梯上楼的时候，林枫突然愣了一下。

　　一个男子，正被一个女人搂着胳膊，从另一边向下行的扶梯从他旁边经过。

　　他瞪大了眼睛猛然回头，心脏砰砰跳。

　　那个人，居然就是那张照片里，周雪楼着的那个男人！

　　一瞬间，无数问题在他脑袋里爆炸开来，他手都颤抖了起来……

　　林薇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对，赶紧关切地问道：「爸爸，你怎么了啊？」

　　「我……」林枫看了眼林薇，又抬头再去用视线去追逐那个人的身影，可是眨眼间，他就已经下了扶梯，消失在了人群之间。

　　该怎么办……他一片混乱地思考着，该跟过去吗……该和他说话吗？该问他什么问题吗？可是……

　　犹豫着，他已经到了上一层。他脚步犹疑着，表情无比的纠结。

　　「爸爸，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林薇摇晃了[var1]一下他的手臂。

　　林枫再度看向楼下……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动着，在这其中寻找人怕是没有明视盔的帮忙是根本做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他也得用蛮力冲过茫茫人海……引起骚乱。

　　他深深叹了口气，只得放弃了去找那男人的想法，重新带着林薇前往楼顶的看台。

　　吹着夜间清爽的风，二人看着楼下夜景都没说话。看着男人心事重重的样子，林薇也无心无心欣赏景色，继续追问道：「爸爸，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啊？你别不说话，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把问题都藏在心里，我可就生气了。」

　　「我……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你说……」

　　「说出来。」

　　林枫一怔，然后挣扎了一下，把郑月玲给他看的照片，以及她说的话都告诉了林薇。

　　「所以，刚刚爸爸你看见了……」林薇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和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嗯。」林枫点了点头，「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

　　林薇内心也是五味陈杂，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两个人在沉默中吹着冷风，沉浸在夜景中一动不动。

　　「总归，我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少女慢慢开口了，「我不相信妈妈是会做出越轨的事的。也许只是一个误会，或者就是被伪造的。」

　　「我不知道……」林枫摇了摇头，「在周雪亲口告诉我之前，我不可能听信郑月玲的三眼两语……但是，至少我今天知道了，那个男人……的确是存在的。」

　　而且还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看那打扮似乎是个贵妇。某非，也是别人的妻子吗？

　　那么，周雪当时是不是也真的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着他的胳膊……

　　他感觉心中有些绞痛感，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林薇赶紧抱着他的后背，把脸贴在他身上。「爸爸，你别想太多了。」

　　男人颤抖的抓着扶杆，然后闭着眼睛，深呼吸着试图平静下来。

　　「对不起，让你知道了这这种丢脸的事情……我……我是打算让你开开心心玩一天的……」

　　「好啦好啦。」林薇拍打了一下男人的后背，「是我自己问的。也算是巧了，世界这么大，他偏偏就出现在了这里。爸爸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林枫承认道，「如果你妈妈现在健康的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会去质问她，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可是……现在我没办法做什么……」

　　「要不，我们把那个男的给做了？」林薇小声说道。

　　林枫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

　　「切……我还以为爸爸报复心很重呢。那要是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爸爸是不是也什么都不做啊。」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林枫表情变得更难看了，「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妈妈……如果真的已经对我失去感情了，选择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也没办法说什么。毕竟，我作为一个丈夫，也没有那么称职……」

　　「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林薇摇了摇头，「你只要还喜欢妈妈，你就应该尽全力抓住她呀。现在爸爸在床上那么厉害，妈妈要是尝过了……」

　　「别说这种话！」林枫赶紧紧张地环顾着四周，「被别人听见了，怕不是会报警把我抓起来。」

　　林薇笑容更盛了。「你害怕还变成这幅样子陪我出来。」

　　「我是……我是因为。」林枫挠了挠他秃掉的头，「反正是有原因的。」

　　「原因是什么呀？」林薇大眼睛一眨一眨。

　　林枫沉默了一会儿。「气氛都被破坏了，算了，改日再说吧。」

　　「说什么话，还需要气氛？」林薇眯起了眼睛。

　　「没什么……」

　　「真的？」

　　林枫摆了摆手。「真的没什么。」

　　「爸爸……你一早上自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你好像动不动就捂着口袋，好像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林薇目光扫向男人的口袋。

　　「呃，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林枫感觉有些冒冷汗。

　　少女抱着男人的力道稍微用上了些力，让林枫觉得身体被勒得有些生疼。「给我说清楚，否则，大刑伺候。」

　　「现在真的……时机不对，以后再说吧。」林枫磕磕绊绊地说道。

　　林薇慢慢放开了他，然后站在了他的面前。「有个男人跟我说过，以后再也不说以后了。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可是……」林枫犹豫了半天，紧紧握住了拳头。

　　「你到底有什么想说的话？」

　　他一开口，却发现自己仿佛结巴了一样，每一个音节都发不准了。「我是想说，我今日……是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单纯只是作为你的父亲……带你出来玩……我……」

　　「最后一次？」

　　「嗯……我以后就不是你爸爸了……不是！我是想说……以后……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有些不太一样了……」

　　林枫说着说着，感觉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心里设想的场景是浪漫而真挚的，可到了现实，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如此的可笑……

　　「爸爸，你别紧张啦。我又不会吃了你。」林薇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然后看了眼周围的人群，「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再说吧。」

　　夜色渐浓，人群也开始散去不少。他们慢悠悠地散着步，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一角。

　　林枫努力了很久，才维持了外在的平静。

　　可是那份忐忑，却是怎么都消解。

　　林薇见他还在犹豫，于是轻声问道，「爸爸，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吧？」

　　「嗯……是的。」

　　「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我……我喜欢你。」林枫犹豫了半天后开口了，「对不起……就算作为你的父亲，我也依旧喜欢着你。」

　　「虽然我之前听过了，但我没听够，再说一遍。」

　　「薇薇，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哪里？」

　　「我喜欢你的坚强……喜欢你的善良。」林枫红着脸说道，「我喜欢你总是愿意笑着面对困难。喜欢你总是那么勇敢。」

　　林薇的脸一下红了，她仰头看着男人，手慢慢地打起了结。

　　「我……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单纯的作为你的父亲陪伴你。」林枫看着少女的眼睛，感觉自己终于能把话说清了，「我们关系太复杂了，怕是这世上也没有另一段和我们相似的关系。不管未来如何，我依旧想走下去，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早就超过了寻常的父女。所以在今天，我想对你许下一个新的承诺……」

　　二人对视着，林枫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单膝跪下，然后眨眼之间……他的形象骤然变化，从那个肥胖的中年人，变回了那个帅气的少年。

　　少女静静地站着，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风中，她的长发飘荡着，眼睛如同宁静的湖泊，闪着靓丽的光泽。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林枫感觉自己心脏快跳出了胸膛，脸上一片滚烫，大脑一片迷糊，似乎是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他从口袋内掏出一枚戒指，然后轻柔地，把它缓缓抬到女孩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