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到少年,男孩们一天天长大,嘲笑他是牛子超人的人越来越少了。
也许是他们逐渐意识到那不是可笑的身体缺陷,而是一种骄傲的本钱。
可即使这样,女孩们依旧记得那些曾经的谣言,不需要铁证如山,不需要信以为真,你只需要戒备他,怀疑他,再把你的猜疑讲给周边的人听,就能把他的桃花运斩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上初中的时候暗恋过自己的前桌,但人家喜欢的是他们班班长,班长学习好、人缘好、兴趣爱好也丰富,但李文财除了会对着人家傻乐之外啥也不会。
她总是对班长很热情,对自己很冷淡。
这个真相是他过了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我咋感觉你总是不高兴呢?我天天逗你玩儿你咋不笑呢?」
「我不笑是因为我本来就不爱笑。」女孩回答得很冷漠。
你猜猜李文财怎么回复人家的?
「你不爱笑没事儿,我挺爱笑的。」
初三的暑假,李文财在客厅里帮他妈剁肉馅,妈妈一边追剧一边擀饺子皮。feng情书库
他妈正在看《甄嬛传》。
「来了几天了,朕都没看你笑过,若是觉得宫里拘谨,朕得空就带你去圆明园住些日子……」
「皇上忙于朝政,不必为我烦心,而且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并不为别的。」
「其实你不笑更好看。」
「这皇上也真是,」妈妈把面团擀成薄饼,盯着手机屏幕吐槽道,「人家不是不爱笑,人家那是不爱对你笑,咋那么喜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
「啊!」李文财突然大喊一声。
「咋的了?」
「没啥……切住我手了。」
妈妈赶紧把擀面杖放到一边去,抓住李文财的手,「来我看看来……啊你这不没啥事吗?这不就一个小口子吗?你喊那老大声我寻思你给你手直头(指头)剁了呢。」
「嗯……」
「你上水池那儿拿凉水冲冲去,然后电视机下边儿第二个抽屉里有创可贴。」
厨房里,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冲洗着李文财的手指,他反复想着刚才电视剧里的台词。
水柱被手指肚子劈成了两拨,就像一对形同陌路的爱人,今后要走向不同的人生。
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
就这样边想边发呆,一直站在水池前,站了好久好久。
「你赶紧的吧,咱家这月水费你付啊?再不去伤口自己愈合了。」妈妈挖苦道。
「嗷。」李文财拧紧水龙头,「来了。」
李文财慢吞吞地从电视机下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包创可贴。
只可惜,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种超大号的、可以贴在人心脏上的创可贴。
「你不爱笑没事儿,我挺爱笑的。」
连人大清皇帝都为情糊涂,更何况他牛子超人呢?
她不是害羞,也不是矜持,她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后知后觉,幡然醒悟,这比一直保持清醒更可怕。
从此以后,李文财再也不敢追求喜欢的人了。
暗恋人家三年,终于在毕业的暑假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单相思。
李文财没考上高中,这是自然的事。以他那个拉垮的学习成绩,能考上才是不正常。
中考结束后的李文财就天天躺屋里刷快手,那些土味又博眼球的快餐化短视频成了他唯一的快乐。暗恋的女神遥不可及,这让他郁郁寡欢,如果不让这些无脑的搞笑视频麻痹自己,他就会觉得悲伤。
如何把一间屋子填满呢?
普通孩子用稻草塞满,而聪明的孩子只需拿出一根火柴,让红红的火光照亮每一个角落。
而李文财呢?
暑假的他,每天都葛优瘫在沙发上,通过功放快手短视频里魔性的猴子笑声填满他家的客厅。
得益于大数据的「猜你喜欢」功能,李文财很快就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精神食粮。
他喜欢看「社会人」拍的视频,他开始崇拜上了那些充满江湖气的网红,他迷恋上了那份率真,爱上了那些充斥着侠肝义胆的「帮派文化」。
他们的身上纹龙画虎,他们的嘴里说着社会语录,他们会跳社会摇、会喊麦,他们喜欢穿紧身衣和豆豆鞋。
戎马一生,快意恩仇,混社会,讲义气!
李文财的生命从那一刻起突然有了重量。
他越看越多,大数据就越推越多,直到他的快手账号终于变成了信息茧房。
从此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成了他的人生第一头等大事。
许多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第一次从长辈的言语中感受到同辈压力,也许就是从他们身上。
李文财有个邻居,名叫范鹏,他和李文财一样年纪,打小学习就好,全村人的希望。李文财晚上两年学,范鹏早上一年学,李文财中考,人家高考,李文财中考考了250 分,人家高考考了630 分,李文财没考上高中,人家考上东北大学了。
自从范鹏金榜题名之后,范鹏他妈天天到处装逼。
就比如今天,范鹏他妈站在李文财家门口,邀请他们一家去县城里参加范鹏的升学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李文财他妈只觉得范鹏他妈吵闹。
「恭喜你呀,惠芳,你可真是人如其名——会培养孩子、教子有方啊!我可真羡慕你,我们家文财要是有你一半儿努力就好啦。」
「哎呀,你这是说的啥话呀,我还羡慕你呢,我们家孩子每天学习都可辛苦了,不像你们家文财天天玩儿,我让他放松放松,可是他自己非要学啊!我拦不住啊!我看他天天熬夜背书,我老心疼了,我们家范鹏要是有你们家文财一半儿会玩儿就好啦。」
两个中年女人笑得眼角都挤出了褶子,实际上心里早已剑拔弩张,悄悄冲对方翻了无数个白眼。
范鹏他妈装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年轻的时候嘚瑟自己嫁的老公比你好,现在又嘚瑟自己的儿子比你儿子优秀。
「玉婷啊,你也别太难过了。」
谁告诉你我难过了?我不难过。
「其实高考也不是唯一的出路,而且你儿子也有很多优点啊,比如……比如……比如……呃……」
孙惠芳,你是故意的吧?我儿子有很多优点,比如啥呀?你今天要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我非得当场给你嘴撕开。
李文财他妈用笑容等待,用咬着牙的笑容。孙阿姨也用笑容掩饰着尴尬,思索着能夸奖李文财的词汇,CPU 都烧干了。
比如我的鸡鸡很大。
这话是李文财在心里说的,孙阿姨毕竟是自己的长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比如我长得像我妈。」李文财傻笑,「我妈好看。」
听到这句话,妈妈的笑没有刚才那么狰狞了。
「孙阿姨,范鹏在家吗?我要去找他玩儿。」
「哎呀,真不巧啊,文财,范鹏在家背书呢,他学习不喜欢被打扰,改天吧。」
这是李文财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只要他一跟孙阿姨说要找他儿子玩儿,她指定不让,而且会快速撤退,仿佛他是个怪物。
「阿姨,这不都高考完了吗?害(还)学呢,夺(多)累挺啊。」
「文财,有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阿姨也没有招儿哇,我们家范鹏儿就是爱学习,那可一刻都不能闲着啊!我先走啦啊,得回去做饭了,咱们升学宴见!」
「人上人」这三个字,孙阿姨故意拉了长音。
让我们来看看升学宴那天发生了什么。
「妈,你不是说孙阿姨总欺负你吗?咱争取在食量上压倒她,这次升学宴,咱必须吃回本,咱这桌儿,还有内桌,咱吃不完打包兜着走。我昨天晚上,害有(还有)今天早上我特意妹(没)吃饭,我都快饿晕过去了,你信不信我一个人能吃半桌儿。」
「你赶紧给你那嘴闭上,一会儿孙阿姨来敬酒了你别乱说话。」
「嗷。」
过了一会儿,孙阿姨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了,一件玫红色的刺绣连衣裙,头发是新烫的卷,脸上还化了妆。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使她什么也不说,那点缀着水钻的裙摆也会像笑声一样在饭店大厅里飘荡。
「哎呀,文财也来了啊,今天胃口这么好呢,阿姨挑的菜还行吧?」
李文财抬头看了孙阿姨一眼,不吱声,炫了一大口梅菜扣肉,鼓着腮帮子像鱼一样嚼菜,再就着花卷咽了下去,留下孙阿姨自己一个人尴尬。
妈妈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李文财一下,「叫人啊!人孙阿姨跟你说话呢,你这孩子咋这么没礼貌呢?」
李文财看看孙阿姨,再看看自己妈,又吃了一大口花卷,依旧不吱声。
「不是,你啥意思啊?人阿姨叫你你咋不说话呢?」
「没事儿玉婷,这么多人呢,别训孩子。」孙阿姨打圆场道,「今天这菜挺好吃吧?阿姨来给你夹菜,文财,吃啥补啥,来,你多吃点儿脑花儿……」
「不是你刚才不让我跟孙阿姨说话吗?」李文财嘴里塞满了被咀嚼得稀烂的花卷,支支吾吾地对妈妈说。
孙阿姨的脸僵住了,拿筷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脑花差点掉在了盘子外边。
「那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妈妈无语。
「惠芳你别介意啊,文财他不是内个意思……行了!憋吃了!」
妈妈使劲拍了一下李文财的后背,给他拍噎住了。
「你瞅人家范鹏儿,夺优秀啊,你再瞅你,跟人打个招呼都不会就知道吃……惠芳啊,再次恭喜你,来我敬你,以水代酒,你是不知道,你儿子太给你长脸了,我们都老羡慕你了,真的。」
「玉婷,你要是喜欢985 ,你可以让你儿子也给你考一个呀……哎呀,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嘴,我忘了,你儿子没考上高中。我说话比较直,你不会介意吧?」
孙阿姨咯咯直笑,那是坏女人的专属笑声。
妈妈皱着眉头把水闷了,这饮料咋比尿还难喝呢?
「啊,没事儿,不能介意,咱俩谁跟谁呢……」妈妈恶狠狠地笑,「文财,你趁着范鹏儿还没开学,你闲着没事儿多去找人范鹏儿取取经,看看人家一看到晚是咋学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道不?虽然咱没考上高中,但咱争取以后参加工作了好好干,咱以后不论干啥那可千万不能闲着,等你以后步入社会你就知道了,那有些人呐,咱也不道是咋回事儿,我看她就是闲的,一天到晚净爱没事儿找事儿。」
「玉婷,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自己也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你儿子找我儿子……还不一定谁影响谁呢,你说对吧?」
李文财打了个饱嗝,傻乎乎地望着孙阿姨,「阿姨,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是差生儿,那我就是墨,范鹏儿是好学生儿……」李文财故作停顿,一脸诚恳,「范鹏儿是朱(猪)。」
妈妈正在喝饮料,笑呛住了,孙阿姨那张欠揍的笑脸倒是拉下来了。
「惠芳,你别介意啊,我儿子说话比较直,你不会介意吧?」
孙阿姨转过身去,不理他们了。
「哎呀,不喝了不喝了,我头有点儿晕,先不喝了。」
旁边有人和孙阿姨说话,要跟她干一杯,她把手挡在杯口,笑得很勉强。
「喝呀,阿姨,喝!」
李文财突然站起来,呲着牙冲孙阿姨傻乐,「阿姨,我敬你!」
孙阿姨翻着白眼,一脸嫌弃地把杯里的酒干了下去。妈妈什fengqing书库么都没说,一个劲地闷头吃饭,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胃口突然大开了。
「妈,那孙阿姨可真能装逼。」
酒足饭饱后,妈妈和李文财推着二八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不是咋的,范鹏儿考个好大学这都给她狂完了。」
「其实我感觉范鹏儿也挺可怜的。」
「为啥?」
「你想啊,他妈天天逼他学习,都高考完了还让他学,你不感觉他全家人都魔怔了吗?你说范鹏儿会恨她不?我感觉咱家人比他家好太多了。」
「你懂啥呀,人家那是望子成龙。」
「那他是龙,我是啥呀?」
妈妈似笑非笑地捏着李文财的脸蛋,「你呀,你就是个毛毛虫!」
「那我是毛毛虫,你会讨厌我吗?」
「我为啥讨厌你呢?哪有父母会讨厌自己孩子的?」
「那就……哎呦我!太有排面儿了!」李文财突然话锋一转,嘴巴大张,惊讶地望着远方,「妈,你看内边儿。」
李文财他妈朝着李文财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几个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一个个都是细胳膊细腿儿,清一色的紧身衣紧身裤,脚上全都穿着豆豆鞋。
「妈,他们是网红,他们搁快手同城上老火了,黑衣服那小子还跟宇将军他徒弟打过PK!妈你知道宇将军是谁不?老壁(牛逼)了!」
葫芦岛的夏日并不算特别热,更何况前几天都在持续降雨,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把短袖掀到乳头以下,每走几步路就摇头晃脑地拍打两下肚皮,好让路人都见识见识他们肚子上和背上那些体无完肤的大面积廉价纹身。
领头的小子身穿黑色关公头像的紧身衣,从他露出的胳膊和肚皮来看,他身上的纹身面积最大,额头上还纹了一个槟郎状的天眼,他刚把耳朵上夹的烟插到嘴里,旁边一个穿着旺仔紧身衣的小弟就赶紧过来点头哈腰地护火。
如此一个微小的动作,展示了他在团伙中的地位。
「来,妈,你拿着我手机。」李文财把手机递给她妈。
「你要嘎哈(干啥)呀?」
「他们快手有几十万粉丝,我想和他们合个影,这拍完发快手得老有排面儿了。」
「有啥排面儿啊?」
妈妈一脸严肃地训斥着,「一帮大老爷们儿整天穿个紧身衣紧身裤像啥呀?那脑门儿纹得都是啥呀?这都毁容了!谁家好人纹这老些纹身啊?这一个个都瞅着像刚刑满释放的,就差剃个光头了。李文财,以后出门在外都离这种人远点儿,你以后要是敢学他们往脸上身上纹这些乱八七糟的,你信不信我给你脑袋拧下来?」
妈妈使劲拽着李文财不让他过去,回家的路和他们走路的方向正好相反,李文财就这样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和他的同城偶像渐行渐远。
「行了!别看了!你内脑袋都快扭成猫头鹰了!都不是啥好人。」妈妈使劲拍了一下李文财的后背,「赶紧回家,你推着车子!白长这么大个儿!不知道给妈帮帮忙。」
「妈,我突然感觉咱俩有代沟了。」
「李文财,妈刚才不讨厌你,但妈现在有点儿讨厌你了。」
女人可真善变。
* * * * * * * * *
从那以后,李文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成为精神小伙的第一步,那就是在穿搭上和他们成为同类。
一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我们的男主人公,他「变身」了。
李文财爹妈从市里办了点儿事回家,打开屋门的那一刻,被屋里的场景惊呆了。
一大股烟味飘进李文财爹妈的鼻腔,随着这一团仙气缓缓散去,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李文财身上穿的正是一度让他妈觉得脑袋疼的穿搭——GUOOI 虎头蓝色紧身衣,黑色勒裆露脚脖子的紧身裤,一双印着香奈儿标志的一脚蹬豆豆鞋。此番穿搭,把李文财一百一十来斤的细狗身材勾勒地淋漓尽致。
自己的儿子正在对着手机搔首弄姿,哦不,是对着手机一顿比划,嘴里振振有词。
「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社会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小皮鞋,紧腿裤,我叫文财,你记住……唉?爸,妈,你俩咋提前回来啦!」
「李文财,你哪来的烟啊?」李文财他妈问他。
「我爸外套口袋里的呀。」李文财大言不惭地说,顺便捏着滤嘴对着烟屁股猛吸了一口,装出一副饱经沧桑的老男人模样挤眉弄眼道:「咋样?妈,有排面儿不?」
「我真服了。」李文财他妈长叹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那你这衣服又是哪来的呀?」
哎呀,看来我妈这是对我的穿搭感兴趣了呀,不愧是我娘,有品味!
李文财自信满满地指了指紧身短袖上的GUOOI 标志,「这是我在我喜欢的主播的快手直播间买的,我这紧身衣紧身裤,害有(还有)这一脚蹬豆豆鞋,都是搁(在)他家买的,咋样儿,妈,帅不?社会不?」
「来,李文财,妈查三个数,你赶紧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
「为啥呀?」
「为啥?你说为啥?你瞅你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没有一点老爷们样儿!」
李文财觉得不服,轻蔑地歪嘴道:「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
「妈咋到你这年纪啊?啊?我就问你妈咋到你这年纪啊?妈比你大二十来岁,妈咋到啊?李文财你就一天到晚抱着你那破手机,天天刷你那短视频,那上边儿一个个儿纹个龙画个虎瞅着都不像好人儿,你瞅你挺大个小伙子越长越回旋。」
「李文财你你你你……」李文财他爸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天终于指着他的裆部说:「你穿成这样儿,你不勒挺啊!」
李文财得意道:「爸,你懂啥呀,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缩!」
「那叫能屈能伸,不是这么用的。」
「哎呀,都一个意思。」
「赶紧把你内衣服痛快儿给我脱了,你穿成这样儿到底想嘎哈呀?」
「我要去沈阳当网红!」
「你网你妈了个逼红!」李文财他妈使劲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梦想是什么?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李文财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这是这个傻小子这辈子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李文财的叛逆期,似乎也比其他同龄人来得晚一点儿。
当然了,也更猛烈一点儿。
他,就是那个注定要成为精神小伙的男人!
君子一言,别说驷马了,就是导弹撵他屁股后面也追不回来。别说李文财的爹妈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阻止李文财成为精神小伙。
我命由我不由天!
自从李文财被所谓的社会人洗脑后,李文财他妈越看自己儿子越不顺眼。
眼瞅着上高中是不可能了,她想给李文财报个技校,再这样天天躺家里刷短视频,人就废了。她本以为李文财会拒绝,甚至做好了和儿子舌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可是谁能想到李文财一下子就同意了,那些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的无懈可击的劝诫言辞,从「距离产生美」到「百善孝为先」,一下子竟全落了空。
本来还打算他要是听劝的话就给他换个新手机呢,现在连换手机的钱都省了。
但李文财也有条件,这个技校,要读,就要去沈阳读。在葫芦岛没有未来,去省城多有排面儿啊。
沈阳,就是全东北精神小伙心目中的迪士尼乐园。
李文财这样式儿的,让他一个人去外地,能行吗?李文财他妈不放心。
可是李文财他爸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爱去就让他去呗,他都成年了,都挺大个小伙儿了,难道还能被人给拐卖啦?让他去省城,又不是让他出国!咱们文财是憨厚了点,但他也不是弱智!」
去大城市学个技术不挺好的吗?总比天天在家五脊六兽地刷短视频强吧!
上技校,学什么专业好呢?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中年男性亲戚,他的知识储备水平和他喝了多少酒成正相关。
只要他喝高兴了,他肯定什么都懂,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你问他啥他都懂,上到国际局势国家机密,下到你家猪拉好几天肚子吃恩诺沙星也不见好,他全都有招儿。选专业这种人生大事,问他,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李文财他三姑父就是这样的人。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们聊起了李文财上技校的事,三姑父根据李文财的情况为他量身定制了属于他的未来。
男生,学习不好(脑子也不好),好就业(好混饭吃)……根据这三条标签,三姑父的眼珠子转了又转,调动了自己脑中的「求学择业」前程数据库,旋即便给出疯情书库了答案,就像一个算法幼稚又粗暴的引流AI。
「那就学汽修,以后修车呗!」
三姑父推荐李文财成为一名汽修小子。
「咋样儿,文财!」三姑父喷着酒气,没轻没重的手像铁砂掌一样扇在李文财的后背上,差点没给他内脏拍穿模了,「想学汽修不!」
「啊……那就……学呗。」李文财傻笑,卡在那好像掉帧了。
懂王配上二傻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你认为李文财是打算去沈阳混吃等死的,那你其实只看到了第二层,只把李文财想到了第一层,其实李文财已经到达第五层了。
当啥汽修小子啊,人家可是要去省城混社会的。
本来李文财他妈要送他去的,结果他说啥都不让他妈去,那好男儿闯江湖必须单刀赴会,哪兴带家属的?
妈妈劝不动他,只好联系了在沈阳出差的舅舅,委托舅舅去车站接他,到时候帮李文财办理一下入学的手续。
一个星期后,李文财坐上了G1241 号列车,穿着旺仔紧身衣和盗版香奈儿豆豆鞋来到了沈阳站。
「操!」
李文财大喊了一声,「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太原街!」
话不多说,到沈阳了,先拍个视频!让同城的人都看看咱的排面儿!
【初来乍到,沈阳同城,求偶遇。】
写好文案,挑好配乐,视频刚录了几秒钟,他意外地发现周围陆陆续续围过来好多人,几乎全是中年男人,全都满脸带笑,看起来很是殷勤。
哇塞,这省城人好热情啊,这么多人围过来找我,难道说我这身衣服穿得太有排面儿啦?难道说他们发现了我有当网红的潜质?
「小伙儿,打车不?小伙儿。」
「浑南浑南,走不走,小伙儿?」
「来,北站就差一位了啊,上车就能走!走不?来小伙儿,我帮你拉行李来。」
「呃……不用了,我舅来接我。」李文财赶忙拒绝。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眼看揽不到客,中年男人们纷纷散去,留下这位网红遗珠自己定在原地。
几分钟后,远处有个男人朝李文财招手,「文财,文财!」
「舅!」
「我路上堵车啦,刚到,你干啥呢这是,拍视频呢?哎你今天的穿搭挺另类呀。」
「嗯呐,我寻思拍个快手看能不能上同城热门儿呢!」
李文财跟着舅舅上了车,开往技校的方向。
坐在副驾驶上的李文财一直在东张西望,若不是安全带卡在他心脏的位置,他的心早就飞天上了。
「我去,这老大的钱币楼。」
「那是方圆大厦。」
「这是北站吧?」
「对啊,刚才你下车的内个地方是沈阳站。」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沈阳,只不过之前来的时候都是跟着父母串串亲戚,或者胡乱到处逛一逛,待上个一两天,回去之后立马就忘了。那时候的沈阳对他来说,和中国的其他省会城市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次可不一样了,他目的性极强,他可是要来沈阳当精神小伙,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的。
「这里边儿是中街啊?」
「嗯呐,对面儿是怀远门,那里边儿简直走(往前走)就是沈阳故宫。」
半个小时后,到地方了。
中国的有些街道可真奇怪,上一秒还高楼林立,你拐个弯进去,再发几秒钟呆,这地方就他妈跟村似的,仿佛穿越回了旧时光。
省会,这么拉垮?
呃,学校的实景和招生简章上的图片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这破破烂烂的,赶上危楼了,天公不作美,蓝天白云是P 的,可以理解,但教学楼的崭新的楼顶和操场的跑道也是P 的,这不纯纯诈骗吗?
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沈阳兴达职业技术学院,兴达两个字没了,只剩下黑乎乎的雨痕,「术」字和「学」字东倒西歪地挂着,摇摇欲坠,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小子,一个飞踢,一箭双雕,直接把这俩字踹飞了。
十个字,现在只剩六个。
沈阳职业「技院」,这个谐音梗让李文财心里浅浅邪恶了一把。
「你乐啥呢?」
「没啥。」
[var1]
舅舅问,李文财摇头。
办手续、签字、填表、分寝室……
办完一系列杂事之后,舅舅领着李文财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些住寝室必备的生活用品后,嘱咐了他几句,就和他分别了。
李文财被分到了203 寝室,按理说寝室都是八人寝,但李文财却幸运地被分到了四人寝,后来他才知道,这间屋子本来是一间观察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但自从观察室搬到了一楼后,学校就把单人床撤走,硬塞进去两个上下铺,变成了四人间。
分寝室的阿姨告诉他,他来得比较晚,寝室里其他小伙伴们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大家好,我叫李文财!
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拎着新买的脸盆和暖壶,走在男寝大楼的走廊里时,李文财想好了自己的开场白。
他推开203 寝室的门,然后愣住了。
烟雾缭绕的小空间里有三个人影,他们仨全都是清一色的栗子头,身材一个比一个瘦,上下铺的床底下摆了一排豆豆鞋,每个人身上都有纹身,其中光着膀子躺床上抽烟的男孩左胳膊还是一条大花臂。
好家伙,屋里三个精神小伙,加上李文财就是四个。
「儿砸,咱到了沈阳之后,一定好好学习,知道了吗?咱本身脑子就不灵光,咱就踏踏实实学个技术,在学校呢,一定要和老师、同学还有室友搞好关系,千万不行和那种不三不四的人玩儿啊,别学坏,知道不?」
李文财想起了临行前母亲的叮嘱。
要和同学和室友搞好关系,不能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儿。
那如果我的室友全是一帮不三不四的人呢?那我跟谁玩儿啊?
这也太矛盾了!
前面忘了,后面也忘了,李文财忘记了自己的开场白。
他就这样拖着行李箱愣在门口,愣了好几秒钟。
「不是哥们儿,你一直瞅我干嘎哈呀?」
花臂男孩皱着眉头,眼神略带杀气。
寝室浑浊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说不清的敌意。
「我跟你说话呢,你一直杵那儿啥意思啊?」
天呐,这个室友看起来不好惹,连寝室的门儿还没进呢,气氛就如此僵持不下。
「哎呦我,你太有排面儿了!」
「啥……我……?」对面那男孩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诧异地确认着,刚才眉宇间的戾气在电光火石间一扫而空。
「对呀,你!就你!你太有排面儿了!」李文财放下行李,快步走到那位花臂男孩面前,「我去你这大纹身太帅啦,太霸气了,太社会了!」
「我有、我有排面儿啊?」被李文财上来一顿夸,那男孩居然还有点儿害羞了,止不住地乐了。
「对啊,你这大纹身搁哪纹的呀?我老早都想整一个了!」
「西塔,我这纹身是搁西塔纹的,你是沈阳本地的不?你直道(知道)西塔搁哪不?」
李文财的脑袋左右摇,像拨浪鼓。
「坐地铁,二号线,完事儿搁青年大街倒姨号线(一号线),完事儿再走半个点儿就到了,下次我带你去啊。」
李文财的脑袋上下摇,如捣蒜。
「你抽烟不?」花臂男孩给李文财发了一根烟。
「抽抽抽。唉,你叫啥名儿啊?」
「噢,我叫崔义东,你叫我东子就行。」那男孩笑着说。
「那你玩儿快手不?」
「哎哟我,必须玩儿啊!」男孩一听李文财跟自己有共同爱好,兴奋地两眼放光,「你快手叫啥啊,咱俩互关一下子,我快手叫『义薄云天』。」
「我叫『忠孝两全』!」李文财激动地回答道,同时看向另外两个室友,「你俩呢?你俩玩儿快手不?」
「我叫『盖世英雄』。」
「我叫『肝胆相照』。」
你四个直接组团出道算了。
「哎呦我,咱几个也太有缘啦,咱以后就是过命兄弟了!」李文财激动地说。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李文财这小子挺招人稀罕。
「大家好,我叫李文财。」
李文财环顾四周,傻呵呵地笑着,对大家介绍起了自己。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开场白。
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到过命兄弟,李文财只花费了五分钟。
晚上和室友们聊得正欢的时候,李文财他妈打视频电话过来。
「咋啦,妈?」
「儿砸,你舅说手续啥的全都弄好了,你到寝室里了吧?你那寝室环境儿咋样啊?」
「嗯呐,妈,我搁(在)寝室里跟我好朋友聊天儿呢。」李文财把摄像头对准旁边的室友们,「妈,这个是东子、这个是晓刚儿……这个是、是……」
「继文儿。」东子提醒道。
「噢,对,这个是继文儿!」
东子他们都对着李文财他妈说:「阿姨好。」
李文财继续把镜头对准自己:「妈,我们关系都老好了,我们现在已经是拜过把子的过命兄弟了!」
每个寝室都有一个自己的群聊,还有一个独特的群名,203 男寝也不例外,大家加上李文财微信的那一刻,人终于齐了。
毋庸置疑,他们的群名,叫——「混的人」。
李文财的沈阳精神小伙之旅,在此拉开序幕。
寝室的床板很硬,还很窄,没家里的床躺着得劲。
也许是因为交到了知心朋友,又或者是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到沈阳的第一晚,他睡得香甜。